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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年他们两个人都会在这同一天见面,见面的日期是6月4日; 因为祖建军无家可归,所以萧晚也都会请祖建军一起去他家看自己母亲和父亲。 萧家的房间里十几年没有多少变化;祖建军已经很熟悉了,本来一切对他都是无所 谓,只是房间里的照片让他觉得不舒服:房间里到处都是萧晚的照片,客厅里最大 的一张是萧晚生前最后的一张照片。是她刚刚年满14岁的生日照。 祖建军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否主动的照过像;他记忆中的三次照相: 60年代,剃了光头的劳动教养照片。 70年代。剃了光头,穿了囚衣的劳改照片。 和80年代,剃了光头,穿了带号码的囚衣的死刑照片。 两个人相遇是在1989年,他们俩几乎同时离开了人间,而当时进入另一个世界 的人骤然增加,使到底应该去天堂还是下地狱的鉴定工作量激增。 学生又拉出来了个纠察队:学生手拉手一起先去天堂,其他的市民等待下一步的鉴 定结果。 姐姐拉着蒋捷连的手:走吧。 说拉着手,实际上两个人的手从6月3日的夜晚就一直没有分开。萧晚叫她姐姐, 但不知道她的名字,她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,63夜和萧晚一起在公主坟,黑夜来 临的时候,做姐姐的徒然的想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妹妹;但是冲锋枪的连发子弹不 是一个小小的身躯可以阻止得住的。 学生排起了队,当想晚听到前面在登记:那个大学,什么系,几几界的;她突然放 开了姐姐的手:我不是大学生。 两个人分开的霎那,姐姐脸上和前胸的已经黑了的血迹消失了,她身上的血迹也少 了几块;血又回到了各自的主人那里。 姐姐幽怨的看了她一眼,就急急的和纠察队长去辩论:除了军人和警察,大家都可 以一起走。 你经能够保证这些人中就没有刑事犯,没有便衣?一句话硬邦邦的砸下来。 你能够保证他们,谁又来保证你?这句话更硬。 祖建军对萧晚努了一下嘴,两个人就一起离开了吵吵闹闹的人群。 萧晚之所以会和祖建军走,是因为不久前他听到了祖建军和另一个人的对话。 水,你丫挺的也被收进来了? 此处不留爷,自有理爷处,处处不留爷,爷爷找五处【五处就是劳改处】 五处也不留你了,五处管不了阎王殿。 如其在劳改队再呆上十年二十年,还不如挨一个枪子痛快。劳改队的滋味尝够了, 阎王殿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,再坏还能够坏到那去? 你冤不冤,学生的事情你瞎掺乎,底潮还不知道躲的远远的? 不到十五岁就了局子,一没文化,二没技术,又没有当官的老子,活也就是一辈子 窝窝囊囊;反正这次我算是痛快了一回。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。 毙了你,你丫挺的还觉得挺值? 值个鸡巴,除了命我还他妈的有什么? 一辈子就是让别人用,没事的时候当劳力用,有事的时候当垫背的用,需要运动员 就找他妈的的我;劳教,劳改,死刑都他妈的没有落下我;死都死了他妈的那个张 鹤慈还再用了我一回,写什么听不见的口哨,谁敢说我的口哨声音小? 天,地,人三不管的两个幽魂,开始了自己的闯荡,两个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,很 快就分手了。 第二年的64,他们不约而遇;以后的每年都会在这一天碰面。祖建军老是笑话萧 晚手里的书:你现在就是会造原子弹,也没人用你。萧晚手里是哈耶克最近新写的 “通向自由的道路。”几十年过去了,阳间的人类没有多少进步,反而是阴间的人 的认识越来越深刻? 你成天到晚的和书较劲,累不累? 看着亲人和过去的同学和朋友写的东西,看着那些仍然没有忘记我们的人们写的东 西;觉得他们就是在说我要说的话,我不能不跟上他们。 萧晚没有告诉祖建军,在书里,夹着哈耶克给他的信,是作者为他翻译这本书写的 序言。 今天不去我们家,去公主坟,其实我是刚刚从公主坟回来。 祖建军对上那儿无所谓;自从前年,萧晚的母亲她们终于争取64时可以走出自己 的家门,几个人就开始了在公主坟每年一次的现场祭奠。 去公主坟的是母亲和她的两个朋友,我站在那里,看着拿着蜡烛和鲜花的母亲,她 睁着眼睛,但似乎什么也看不见,偌大的公主坟,在马路中间,母亲正好在我倒下 的地方停住,然后慢慢的向马路边走过去。。。。。 左一点,往前。。。往前,再左一点。。。。 母亲在马路边站住,我永远也不知道是母亲能够听见我的声音,还只是巧合,她就 站在我离开人间的地方,放下了蜡烛和鲜花。。。。 我看不下去,就匆匆的离开了。 祖建军一句话也没有说,两个人一起回到了木樨地,夜深了,乌云后面看不见月亮 星星,只剩下路灯没有办法也藏在乌云的后面,照着冷冷清清的街道。 看来马路已经彻底的打扫过了。鲜花和蜡烛都无影无踪,但仔细的望去,仍然可以 看见那些已经凝固的蜡泪,如一滩滩的血迹。 张鹤慈 写与1989,6,4后的二十年前 墨尔本 | 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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